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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六十三章 竟然

    李月娇是被薛镇送回家的,两个人慢慢悠悠,走走停停,穿过安化城的热闹与安静。

    李月娇吃着一个糖画,路上总能看见很多镇北军的军士,看见他们了,都会停下来,颔首致意。

    看多了,李月娇反而不好意思起来,问薛镇:「世子是不是还有正事?」

    「无妨,」薛镇边走边道,「也是怕那些陈国流兵趁机生事而已」

    李月娇了然:「那世子这段日子,辛苦了。」

    「还好,今晚还和表叔闲坐了片刻,」薛镇笑说,「他说冯掌柜松口了,年后要见他。」..

    李月娇听说,顿时眉开眼笑起来,道:「这就好了,我每次听见冯掌柜折腾表叔,都很难过呢,总觉得是因为自己连累了他。」

    薛镇不赞同道:「如何是姑娘连累的?若说连累,也是我连累的。」

    李月娇再是一声浅笑,吃着手中的糖画,觉得这个年虽然因为离家而思乡情切,但总的来说,过得不错。

    等到回到家的时候,秦乐等众人早已经到家了。

    糖画摊主早将十多个糖画通通送了人,翠柳敞开着院门,站在门边眺望,远远地看见是李月娇和薛镇一处回来,忙又退回了院中,不敢打扰。

    薛镇没有再多说什么,只是看了李月娇一眼,道声「晚安」,便离开了。

    李月娇举着个吃了一半的糖画,站在院门口瞧着,等到他的背影消失在了街尽头,这才将手中的糖画吃光了,转身回了院子。

    院子内,翠柳指着其他三个翠拿着的糖画,笑问:

    「夫人,这些东西可该怎么放?夫人如何买这么多?都这个时辰了,今晚如何吃得了?」

    李月娇看着那一堆糖画,也笑了,道:「将那个凤凰于飞的糖画给我留下,我明日吃,剩下的你们便吃了吧。」

    众人都笑了出来,纷纷称是。

    秦乐刚刚卸了钗环,听见她回来了便站在屋门口,也笑着喊翠柳:

    「拿过来我瞧瞧,什么糖画就那么好看?值得你买了这样多?」

    李月娇迈步走上台阶,冲秦乐做了个鬼脸:「师姐怎么这么早就收拾了?可不像师姐往年的样子?」

    秦乐见她面有倦色,推她道:「还说我呢?看看你这个脸色吧,快去洗漱了睡吧,真要没玩够,明儿再玩吧。」

    李月娇听着她的话,打了个呵欠。

    如今时辰的确已经不早了,她又是和薛镇溜达着走回来的,因此颇觉疲劳。

    「那明儿师姐陪我去屯田看看吧。」她提议道。

    「好。」

    李月娇正打算回屋睡下的时候,郑小西却从自己的屋子里探出头来,面色苍白地紧张道:

    「大妹妹这就要休息了?我,我有要事同你说。」

    「怎么了?」李月娇见他面色不好,睡意顿消,打起精神问道。

    郑小西急步走过来,附在她耳边,颤抖着声音小声道:

    「大妹妹,我,我听见送我来北疆的人了。」

    李月娇当下就愣了,瞪大眼睛看着他,也顾不得其他,只忙拉着郑小西到他的屋中,又喊来云团给他倒了热茶后,打发了云团到门外等着,才低声问:

    「是什么人?六哥哥可告诉别人了?他们可看见六哥哥了?」

    就见郑小西握着茶杯的手还在抖着,惊慌失措地说:

    「没有,我没敢和人说,因为……因为大妹妹,我听那声音是准成的,但我现在又害怕,害怕是我听错了……」

    李月娇反而被他说糊涂了,疑惑道:

    「六哥哥这是什么话?到底是听准了?还

    是没听准?」

    郑小西沉重地呼吸了几声,好容易才用力一点头,笃定道:

    「我是真的听准了,可是翠柳竟然认识那人,所以我才……」

    李月娇以为自己听岔了,呆了片刻才问道:

    「什么翠柳?翠柳怎么会认识那些人?」

    郑小西道:「我听见翠柳叫那人梦童,两个人打招呼,甚是熟稔的模样。」

    李月娇顿时呆住了,竟然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,撞响了桌子,慌乱得声音都尖了些,反问道:

    「谁?六哥哥说的是谁?」

    门外,云团听见动静,立刻就要推门,口中道:「小姐?小姐怎么了?」

    「别进来!」李月娇高声道,转而又对郑小西道,「六哥哥,你真的听准了?」

    「听准了,翠柳叫他梦童。」郑小西看李月娇这个模样,心中更慌了,但等到说完这话,反而更笃定自己没听错了。

    「大妹妹,我没敢看,更没敢问翠柳,生怕打草惊蛇,但是我听准了他说话的声音,就是那个人,我听见翠柳叫他梦童哥儿,问他杜老爷在哪儿,那梦童说他是来给他们家老爷买酒的……大妹妹,我没听错,我听了一路那两个人说话,我知道我没听错。」

    郑小西很是急切地解释说,仿佛怕李月娇不信他似的,郑重道:

    「大妹妹,你要信我。」

    李月娇只觉得心跳得厉害,喉咙干渴,怔怔地看着郑小西,真像是不信似的,仿佛在努力听懂他的话。

    怎么会是梦童?

    梦童是杜昼的贴身小厮,至少在她嫁到侯府那日之前,他就已经在杜昼身边了。

    怎么可能是梦童呢?

    亦或者说,怎么可能是杜昼呢?

    可是又一个声音,在她耳边小声提醒——怎么就不可能是杜昼呢?

    若老侯爷在此事中牵涉那般深,那么身为已故的老侯夫人杜氏的子侄,杜昼牵扯在内,的确是顺理成章。

    是杜昼啊。

    「那他……」李月娇微微侧着头,看着郑小西慌乱的眼睛,神色却已经渐渐坚定下来,喃喃道,「为什么要来北疆呢?他来安化郡……真是为了寻一本书吗?」

    「怎么?」郑小西没懂,只又慌又疑惑地看着她。

    李月娇回过神来,忙道:

    「六哥哥,你没听错,我相信你不会听错的。你先好好休息,我去找世子。」

    说罢,李月娇也顾不得其他,将披风披好,匆匆离开。

    郑小西在屋中坐立不安的,依旧没懂李月娇说的是谁。

    可既然李月娇认识,那岂不是……他打了个哆嗦,不敢再往下细想。

    *

    李月娇出了屋门,也不喊人,绕过影壁,推开院门便往走。

    云团刚才在门外站着,并不知道郑小西和李月娇说了什么,忽然见她如此,当时就吓坏了,忙喊来胡荣跟着。

    胡荣也是一惊,吩咐其他人在家里待好,匆匆跟了出去。

    李月娇着实心乱极了,只想着若真是杜昼,那么她得快些告诉薛镇。

    他们两个人,对那位腹有诗书,气自高华的表叔,从无怀疑,从不设防。

    若真是他,那么今夜还与杜昼见过面的薛镇,着实不安全得很。

    她匆匆往薛镇离开的方向追去,夜里路滑,她跑得踉踉跄跄的,胡荣在后面亦步亦趋地紧跟着,担心得很,几次劝道:

    「夫人,要不小的去把世子找回来,或者夫人坐车去吧?」

    但李月娇一时不会思考了,只充耳不闻地往前走。

    她只想

    快些将这个事情告诉薛镇。

    好在他们分开的时间不久,李月娇到底是在将军府门前,追上了带着一队军士,正要出城往军营去的薛镇。

    李月娇见了黑夜中如芝兰玉树般挺立的身影,心中的慌乱忽得就散去了许多。

    「世子!」她高声唤了一句。

    薛镇扭头,乍见她这般模样就追过来了,不由吓了一跳,吩咐军士们原地等着,他则匆匆过来,古怪道:

    「姑娘?你这是怎么了?」

    他问着,还皱眉看了一眼紧紧跟着的胡荣,见他脸上也是疑惑,反倒担心了起来。

    李月娇顾不得其他了,拉着薛镇的胳膊,走到一边,低声道:

    「梦童,是梦童。」

    「嗯?」薛镇知道梦童是谁,但却被李月娇搞得一头雾水,「梦童怎么了?」

    「带六哥哥到安化郡的人是梦童,六哥哥今晚听见了梦童说话。」李月娇急匆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,也不知道为什么,眼睛一热,险些哭出来。

    薛镇一晃神,终于明白了李月娇话中的意思,一双桃花目因着冲击,瞳孔猛地一缩,不可思议地看着她。

    「夫人在说……在说什么?」

    连称呼,都是脱口而出。

    李月娇抓着薛镇的胳膊,急切道:「六哥哥不会听错了,他说是梦童,我害怕夜长梦多,所以才特意来告诉你……」

    「别说了。」还没等李月娇说完,薛镇便打断了她,声音干涩,带着苦意,「夫人……姑娘别说了,我知道了。」

    李月娇顿住,抬眼看着他,猜测他口中的「知道」,究竟是信她,还是不信她。

    薛镇却只是重复了一句:「别说了。」

    他闭上眼睛,仿佛在压抑着心中的情绪,深深地呼吸,缓缓地吐气,可没呼吸一次,情绪便像是最锋利的刀子一样,在他的心肺,在他的喉管里来回割碎他最后的理智。

    这世上,哪儿还有比活了二十三年,却发现身边的亲人,长辈,是宵小之徒,是要害死自己的人,更令人绝望的事情呢?

    李月娇怔怔地看着他,忽然发现他眼角似乎有什么东西涌出,但没有落下。

    她以为他哭了。

    她忽然觉得很难过,和之前听说老侯爷,今天听说杜昼时的感受,全然不同,但又有些熟悉的难过。

    她想起来了,在听见薛镇说怀疑母亲时,在看见母亲手札里那封秘密的书信后,她就是这种难过。

    即便她一直信任着母亲,但在听见别人说起的瞬间,不由自主涌上的怀疑,以至于美好的记忆都被打碎的难过。

    薛镇现在,就是这样的难过吧?

    她想着,不觉抬起手来,在他的眼角轻拭。

    并没有眼泪。

    触手可及的,只有他冷得无一丝温度的皮肤。

    连哭,都哭不出来眼泪的难过。

    触碰之后,李月娇才意识到自己失控逾礼了,立刻收回手来,后退一步,正好薛镇睁开了眼睛,对上了她开始茫然的眼神。

    李月娇的呼吸差点儿都停滞了。

    不对,不应该是这样的。

    她明明应该,很讨厌他的,即使他们之间有误会,即使他道歉了,她也应该为那三年的时光错付,为他冤枉了自己的母亲,讨厌他的。

    她连着后退了三步,拉开了自己和薛镇之间的距离,慌乱之间只说了一句:

    「世子若是不信我,那便算了吧。」

    说罢,她连个说话的机会都不给薛镇,转身就走。

    胡荣不知道这二位怎么了,见李月娇来也匆匆,去也匆匆的

    ,只能赶紧给薛镇一礼,转身匆匆跟了上去。

    薛镇站在原地,看着她的背影,没有追上去。

    眼角那一处的皮肤上,还留有她指尖的余温。

    岂是李月娇的掌心温度向来是很冷的,他牵过几次她的手,每次都感到她的手温冰冷,不论是夏时,还是冬日。

    但今天,她捧出自己的指尖,温暖柔情,驱散了初春与真相带来的寒意。

    可是直到李月娇的背影消失在黑夜里,他都没有勇气追上去,告诉她自己当然相信他的话。

    因为他拿到最初信件的时候,便是杜昼在场的时候。

    而也只有这样,有一件事情,才能说得通:

    为何李月娇会听到他和杜昼的说话。

    那时候安阳侯府中的人,都知道自己对李月娇的恶劣态度,因此哪怕自己不吩咐不许人打扰,他们也不会轻易让李月娇到他面前去的。

    而那次,他吩咐了不许人打扰,但李月娇还是走到了后花园中,听见了自己和杜昼的对话。

    后来他知道,是个叫五福的丫头,告诉了她自己在哪儿。

    想来那次,他与杜昼不过闲话家常,是杜昼忽得提到了他与李月娇的不睦。

    巧合多了,便只能是刻意为之了。

    薛镇想着,缓缓吐出一口气,转身唤来长奉道:

    「这次跟着来的人来,有个叫五福的丫头,你带人将她拿了,别让人死了。」

    长奉一凛,忙道:「是,世子,小的立刻去。」

    「还有,去将蓝君唤来,我有事吩咐他和他妹子。」

    「是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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