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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9章 愿得一人心

    随着周朝瑞沉冤得雪,临清诸事彻底结束。

    侯恂、刘宗周等人要北上京师赴任了。

    他们的心情并不好。

    钱谦益对于他们的劝说置若罔闻,打定了主意要去争夺大学士之位。

    这货在临清的时段,每日里觥筹交错、放浪形骸。

    在无数文人士子的追捧下,肆意文章,邀名博利;又在青楼名妓的簇拥下,纵情声色,歌舞风流。

    这就是个典型的封建士大夫,道德文章无可挑剔,才情容貌堪称上流。

    纸醉金迷时说起天下大事,口若悬河,挥斥方遒,无所不能。仿佛满天下就他一个智者,余者皆庸碌无为。

    其实骨子里尽是精致利己,毫无大局。

    只见了一面,左梦庚就看穿了钱谦益的本质,但他并没有苦口婆心地去劝阻侯恂和刘宗周。

    不亲自经历一番,他们又怎会对所谓的同志彻底失望呢?

    左良玉一扫回家时的颓丧,又变成了那个雄心勃勃的悍将。

    “虽去不成辽东,但保定也大有可为。孙阁老如今安享清福,但有变故,朝夕起复,就是老子的机会。”

    孙承宗的老家在高阳县,正属保定府。

    左良玉任职保定都司,就可以时时出现在孙承宗的眼前。

    别看孙承宗如今还赋闲在家,但左梦庚清楚,到了明年,孙承宗还有一次高光时刻。

    有孙承宗照拂、提拔,左良玉的官运必定亨通。

    “左严,上次让你筹备的钱粮呢?老子此次赴任,孙阁老、各位上官可要仔细打点。”

    “这……”

    听到左良玉问起钱粮之事,左严面露难色。

    庄户们的租子让左梦庚给免了,他哪儿拿得出钱粮来?

    一想到左良玉可能会暴怒,左严不寒而栗。

    正不知所措时,左梦庚适时开口。

    “孩儿回来时,便听到严叔说起此事。咱们左家根基,全在于父亲一身。所以孩儿不敢怠慢,早早做了准备。”

    他示意了一下,左贵上来,将一个精致的木箱子放在了左良玉面前。

    箱子打开,满满当当的都是银子,怕不是有千两之多。

    左良玉狐疑。

    “庄子上的租子有这般多吗?”

    左梦庚自有说辞。

    “孩儿这些时日伺候两位老大人,颇得欢心,博了些许赞誉。一些朋友有心结交,孩儿也退却不得。”

    这番话合情合理。

    尤其是那日刘宗周以弟子待左梦庚后,左梦庚的地位就不一样了。

    能成为天下文宗的弟子,谁不羡慕?

    有心人刻意结交,赠送金银,在当今社会份属寻常。

    左良玉误以为左梦庚将私人小金库的钱都掏出来了,不禁对这个儿子十分满意。

    “待为父在保定站稳了脚跟,你再过去。跟着为父历练几年,再为你某一个前程。”

    左梦庚笑着称是,也不拒绝。

    他最希望的,其实是左良玉赶紧离家。

    这位老爹给他的威压实在是太大了,而且有左良玉在家里蹲着,左梦庚许多筹划都没办法去弄。

    只要左良玉走了,左梦庚那便是天高海阔、任意遨游了。

    后院,黄氏和左羡梅也在给徐若琳准备远行需要的东西。

    “闺女,真舍不得你走啊。”

    黄氏拉着徐若琳的手,依依不舍。

    至于为何不舍,说不清。

    徐若琳也有些纠结。

    “若琳在这里多日,夫人待我如同己出,羡梅妹妹贴心可人,便是在家里,若琳也没有这般自在。如非得已,若琳只想常伴夫人和妹妹身边。”

    黄氏垂泪。

    “好孩子,咱也舍不得你。日后有暇,常来临清,莫要忘了缘分。”

    徐若琳跟着哭,重重点头,似乎真的想来。

    微垂的螓首下,隐晦的目光只盯着某人。

    左梦庚感受到了,却什么也做不了。

    徐若琳是必然要回去的。

    哪有黄花大闺女住在别人家里的道理?

    再说了,如今徐家指不定急成什么样呢。

    第二日一早,临清北门,送行者云集,怕不下千百之数。

    当然了,大部分都是来送钱谦益的。

    如今这些文人邀名之举,就和后世的明星差不多。花里胡哨地搞一通,不明真相的群众就会盲目地追捧他们。

    反而做实事的人却没有几个被记住的。

    冷眼瞅着钱谦益在那边众星捧月,这边送行的队伍别有一番气氛。

    “各位,相处虽短,情谊不倦。此番诸多奇遇,还望诸君共勉。他日天各一方,只愿平安顺遂。”

    这个年代的告别不像后世,再见很容易。

    这时的告别,真的有可能就是永别了。

    众人拱手回礼,纷纷送上礼物,供侯恂、刘宗周路上吃用。

    刘宗周着重关注了左梦庚和黄宗羲。

    他先对左梦庚道:“你虽年幼,然少年老成,处事自有其道。切记勿贪功冒进,须步步为营。一步错,则满盘皆输。”

    左梦庚知道他说的是什么。

    “晚辈记得了。”

    想了想,他对刘宗周也有嘱托。

    “此去京师,仕途险恶,若事不可为,当思谋退路。大不了重还天下一个模样,念台公勿做愚忠之举。”

    刘宗周没有说什么,默默点头,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,还是没听进去。

    又对黄宗羲道:“太冲,你虽较左家小子痴长几岁,然人情练达远远不及。留在此地,如遇危急,当请教他为上。”

    黄宗羲全都答应下来。

    “学生记住了。”

    另一边,侯恂也在对周游最后询问。

    “真的不打算去京师了?”

    周游摇摇头,态度很坚决。

    “朝纲紊乱,人人自危,不是个做事的地方。小侄想好了,便留在本地,跟着左家兄弟,或许能开创一番局面。”

    侯恂苦笑不已。

    “你们年轻人啊,当真是胆大妄为。算了,我也不拦你,但须知不管做什么,都要多为天下黎民着想。汝父英烈之名,是为了这个天下,而非为一家一姓。”

    周游听出了什么,忍不住问道:“叔父既有心思,为何不当机立断?”

    侯恂凝视着京师方向,神情晦暗不明。

    “总要再试试。吾等为之呕心沥血多年,说要放下,不甘心呢。”

    周游明白了,也就不再劝。

    左良玉凑过来,对侯恂恭谨如旧。

    “老大人,小的就在保定。如果吩咐,只需派人来传个信就行。”

    侯恂稍微宽慰几分,对左良玉温言了几句。眼光瞥到远处,不禁调侃道:“昆山,想好了和徐玄扈结成亲家吗?”

    左良玉跟着看去,就见不知何时,左梦庚已经到了马车旁边,正和徐若琳隔着车窗细细说些什么。

    看到这一幕,他不但不难为情,反而笑的很是得意。

    他也不认为自己一个区区都司,就能攀上名满天下的徐光启。

    可假如儿子自己了得,让女娃子心甘情愿呢?

    左梦庚可不知道老爹的土匪心思,正在和徐若琳说着正事。

    “你回去之后,见着玄扈公,还请帮求些西洋作物种子。”

    左梦庚不知道玉米、土豆在这个时代叫什么,只好说的笼统。

    见徐若琳看过来,他解释道:“临清今年大旱,庄子上也是颗粒无收。我就想着,或许他山之石、可以攻玉。倘若明年再旱,便试试外来物种如何。”

    虽说在恶劣的自然条件下,玉米、土豆能否取得成效,左梦庚并不抱太大希望。但死马当作活马医,总得试试嘛。

    徐若琳仔细记下,轻声道:“左梦庚,你说的那些算学问题,还有那拼音,我回去之后可以钻研吗?要是说了出去,有没有关系?”

    左梦庚拿出一个包袱,递给她。

    “知你对这些喜欢,我昨夜都写了出来。你回去之后,如有什么不解的,尽管来信。”

    接着包袱,徐若琳心底甜滋滋的。

    小心看了一眼做梦跟,竟没有忍住,有些话脱口而出。

    “左梦庚,这些日子……是我最欢喜的时候。”

    一个女孩子,说到这个份上,几乎代表了一切。

    左梦庚认真看去,女孩明艳绝伦,有牡丹的浓艳,又有百合的清幽,更有清莲的卓雅。

    “我认识的徐若琳,是天下间最独一无二的女孩。只盼何时再见你,如往日那般畅谈。”

    徐若琳西子捧心,幸福感从里到外肆意弥散,不敢承受世人目光。

    “我……我走啦,你……你来京师吧。”

    车驾辚辚,临清在身后越来越远。

    端坐在马车中,徐若琳抱着包袱,嘴角的笑意始终消散不去。

    “徐姐姐,你胆子真大。”

    侯方域和她同乘一车,目睹了全部过程。

    徐若琳回过神来,先是一慌,随即发现只有一个小屁孩,迅速冷静下来。

    “等你大了些,就会明白,人生在世,能得一知己,夫复何求?”

    侯方域还不是那个为情所困的四公子,还很小的他当然不懂。

    可不知道为什么,一句诗词还是让他脱口而出。

    “愿得一人心,白首不相离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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