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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9章 原来是这么回事

    左梦庚是铁了心要造反的。

    朱明王朝这艘破船,眼瞅着是沉定了,他可不想随着陪葬。

    投降满清,坐视华夏重回蒙昧,错过波澜壮阔的大时代,那更是不能接受的。

    思来想去,就只有造造反来维持生活的样子。

    可要想造反并且成功,就必须要有自己的班底。

    他的班底从何而来?

    左梦庚可不是破产流亡的农民,想要招拢流民、竖起大旗就造反,那是扯淡。

    人家平民百姓为何要听你一个将二代的?

    吸收大地主、世家勋贵以为臂助,那就更加不现实了。

    在这些人眼中,武人不比奴仆走狗高贵到哪里去。

    不给一口吐沫,再踹上两脚,那都算是客气的。

    除非左梦庚王霸之相已显,否则的话甭指望大地主、世家勋贵会主动靠拢过来。

    这些时日和徐若琳辩论交流,却给了左梦庚不同的思路。

    东南思想之开放,简直令他欣喜若狂。

    原来在东南,非君、贵民的思想已经如此深入人心,商人、手工业者、平民百姓追求自身权利的努力,一直都没有断过。

    这分明是一股可以好好利用的澎湃力量,只可惜原来的历史中却湮灭在了风云当中。

    而这些势力的代表东林党,完全可以争取过来,为他所用。

    当然,不是整个东林党。

    通过今日侯恂、刘宗周的言语,左梦庚已然发现,东林党正在腐化和变质。

    但为何不能去芜存菁,吸收其中依旧进步的力量呢?

    他给出了建议,另起炉灶,却将侯恂、刘宗周吓的不轻,觉得他是在异想天开。

    “呵呵,年轻人胆大妄为,毫无顾忌。如今新皇登基,正是我辈奋发进取之时,岂可自乱阵脚?更何况些许龌龊,焉能影响大局?”

    左梦庚一见,便不再说了。

    人就是这样,不撞南墙是不会回头的。

    此时东林党鲜花锦簇、烈火烹油,他说的再多也不会得到认可,反而会惹人厌烦。

    只有等到这帮人撞了满头血后,才会发觉他的意见是多么的宝贵。

    “为今之计,只有等过几日钱牧斋到了,看你我能否说服他回心转意了。”

    到最后,刘宗周能够拿出来的,也只有这么一个主意。

    这也让左梦庚知道,侯恂、刘宗周到了临清后,没有着急北上,原来是在等候钱谦益。

    三位东林大佬估计是要在临清商谈,统一意见。这样到了京师后,才能共同进退,左右大局。

    只可惜,左梦庚并不看好他们的设想。

    夜深了,侯恂告退,刘宗周也有些疲惫。

    “念台公,可是要歇息?晚辈这就去准备香汤沐浴。”

    刘宗周却摆摆手。

    “不急,帮我摆上笔墨纸砚。”

    左梦庚忙把东西准备好,亲自伺候磨墨。

    刘宗周净了手,闭目思量,神情颇为庄重。

    良久之后,才开始在纸上书写起来。

    左梦庚无所事事,定睛瞧去,个中内容全都印在了眼中。

    【陛下励精求治,宵旰靡宁。然程效太急,不免见小利而速近功,何以致唐、虞之治?夫今日所汲汲于近功者,非兵事乎?诚以屯守为上策,简卒节饷,修刑政而威信布之,需以岁月,未有不望风束甲者,而陛下方锐意中兴,刻期出塞。当此三空四尽之秋,竭天下之力以奉饥军而军愈骄,聚天下之军以博一战而战无日,此计之左也……】

    洋洋洒洒,何止千言。

    刘宗周写写停停,时而皱眉,显然其中颇多难处。

    偶一转头,却看到左梦庚意兴阑珊,神情间颇为不屑。

    “小子,你能看懂?”

    左梦庚其实有些困了,闻言立刻惊醒,忙道:“晚辈才疏学浅,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,还请老大人解惑。”

    刘宗周书写的这些内容,其实他是知道的。

    正是刘宗周回京之后,给崇祯上的第一份奏疏,《面恩预矢责难之义以致君尧舜疏》。

    其核心为:超然远览,以尧舜之学,行尧舜之道。

    而左梦庚不解的,也是这个。

    “老大人,行尧舜之道,无为而治,当真可以国泰民安、天下大治?”

    东林党在后世颇多诟病,刘宗周的这份奏疏也是佐证之一。

    都什么时候了,天下乱成一团,不思励精图治,搞什么无为而治、尧舜之道,坑爹也没有这么坑的。

    说起这个,刘宗周的愁思舒缓不少。

    “君王身系天下,不可轻动。倘君王视天下为己物,予取予求,则规矩不存,法治尽坏,此灭亡之道也。唯有君王安坐中砥,臣僚忠事,各随其道,才是正途。”

    左梦庚大惊。

    “此无为而治,乃君王无为,而非朝廷无为?”

    刘宗周满头黑线。

    “臭小子,你以为如何?偌大天下、朝廷,亿兆黎民,大家都不做事,岂不是完蛋了?”

    左梦庚脱口而出。

    “这不就是君主立宪嘛。”

    不经当时,不解其意。

    对于刘宗周的这篇奏疏,左梦庚原本以为,也是老调重弹。

    什么尧舜之道啊、无为而治啊,简直迂腐不堪。

    可现在听了当事人的话,他才明白,原来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。

    坏在坏在,古文言简而意泛,怎么解释都行,结果就让后人解释偏了。

    想想也是,谁都不是傻子。

    都什么年代了,怎么可能还想尧舜那时一样,搞什么无为而治。

    之所以明朝的官员们喜欢这么说,这么去劝谏皇帝,其核心目的只有一个。

    那就是从皇帝手中将权力拿回来。

    纵观明史两百年,君臣之争可谓是贯穿始终。

    胡惟庸的造反是真的造反吗?

    还不是相权威胁到了皇权,让朱元璋祭起了屠刀罢了。

    在那之后,解缙、于谦、杨廷和、张居正等一代代的名臣,虽然是以各种名义被皇帝斗倒的。

    可抛开表面,其内里核心都只有一个。

    那就是君臣之争。

    可惜的是,在这些争斗中,臣僚都是失败的一方。

    究其原因,就在于明代的官员们作茧自缚。

    当朱元璋将程朱理学定为显学时,这些文人们弹冠相庆,以为文人的时代到来了。

    可之后的岁月里,他们却饱受其苦。

    天地君亲师这一套伦理成为了不可动摇的规制后,皇帝就立于不败之地了。

    因为皇帝的头上只有天和地两个虚无缥缈的东西,除此之外,皇帝最大。

    明代的官员们去和皇帝斗争的时候,因为脱离不开天地君亲师这一套规则,那就等于戴着镣铐跳舞,能赢吗?

    怎么赢?

    逼急了皇帝就掀桌子,而且有掀桌子的本钱。

    臣子却没有反抗的本钱。

    就比如大礼仪之争,从道理上杨廷和本来占尽了优势。

    可又如何。

    嘉靖不和你讲理了,左顺门外一顿板子,给此事定了基调。

    杨廷和灰溜溜地罢官,杨慎流放,嘉靖大获全胜。

    这个状况,导致明代臣子和皇帝斗争的办法受到了极大的限制。

    冥思苦想,万般无奈之下,又跳脱不出时代和见识的桎梏,这些官员们就只好从故纸堆里找借口、找理由。

    儒家伦理成为了皇帝的护身符,那咱们就往前翻,找更前的贤明来做论据。

    孔夫子是神明不假,可孔夫子也是学习别人的啊。

    再一想,得了,咱们也别老子、周公的一个个翻了,干脆一步到位,就拿尧、舜来说事好了。

    皇帝啊,你看,上古时代,尧舜这样的明君,就是用无为而治的办法,实现了天下大治。

    你得学。

    只要你学了,这大明天下也就大治了。

    奈何朱家的皇帝没有一个好搞的。

    呵呵一笑,心说我傻吗?

    好好的权力我不握在手里,听你们摆布?

    就这么地,君臣之间来回拉锯,每次的结果都是君王大获全胜。

    可惜弄到最后,臣子们绝望了,开始放挺,于是朱家皇帝输了。

    输了整个江山。

    刘宗周这奏疏里大谈什么尧舜之道、无为而治,真实想法其实是在规劝崇祯做个象征,把朝政大权交给臣子们来处理。

    崇祯看懂了,呵呵一笑,给出了评价:迂阔之言。

    交权是不可能交权的。

    皇帝都是属貔貅的,只吃不吐。

    你们这些打工人,居然想和老板共天下。

    痴心妄想!

    后世的某些人没看懂,纷纷鼓噪,痛骂东林党昏庸顽固,开历史倒车。

    什么?

    同时代的英国爆发了资产阶级革命,实行了君主立宪制度?

    那是时代的进步,是新时代的到来。

    左梦庚就想不明白了,后世那些生长在新时代的人,为啥要为一个封建皇帝摇旗呐喊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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