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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三十章 真面目

    有了萧豫和萧筠的照拂,谢府的风波至此揭过。几天后,吕姜向萧豫请旨去西境祭奠邛川之战的死难将士,萧筠则因坐镇泽阳并未与他同行。

    这日正午,谢无猗给花飞渡配完药,特地转道纪氏当铺。听朱雀堂的暗桩汇报,纪二钱自从被萧惟放回后就一直留在当铺里,当铺并无可疑的人出入,谢暄出事时更是早早打了烊。

    所以纪离珠没回当铺?

    正自思忖,一群追逐打闹的小男孩从谢无猗面前跑过。身形交错间,她的手心里多了一张字条。谢无猗展开一看,五指立即收拢。

    转过几条街巷,谢无猗消失在平水坊门口。

    “外甥女来啦。”

    现在是白天,平水坊没有生意,秤砣七正百无聊赖地把弄着两颗骰子。

    谢无猗亮出小男孩趁乱塞给她的字条,“花娘的伤休养些时日就好了,七伯伯这么着急叫我来做什么?难道上次被抓还没让七伯伯长记性吗?”

    “外甥女啊,上次平水坊被查是为了让我长记性吗?”秤砣七对玉蛟令的作为心知肚明,他也不怪谢无猗,只懒洋洋地活动着下巴,“至于花夫人,北境的情况她都对你说了吧?”

    花飞渡这次去谷赫杀缇舟,有意留心了那边的动静。她发现谷赫边境比平时多了数万人马,一副箭在弦上的样子,而大俞厉州这边则暂无异动。

    此事谢无猗已经知晓,秤砣七叫她过来肯定不会只是为了问这么一句,谢无猗并不说话,等着他的下文。

    沉默片刻,秤砣七咂着嘴道:“罢了,你心里有数就行。不过外甥女这次误会我了,约你的并不是七伯伯我。”

    话音刚落,一个女子从帘后转出,正是故太子妃窦书宁身边的那名侍女。

    “请王妃移步。”

    谢无猗顿觉错愕,她没想到秤砣七竟会为窦书宁办事。秤砣七从椅子里滑出来,对侍女点了点头,“这里很安全,你们慢聊。”

    他趿拉着鞋从谢无猗身边蹭过,快速低声道:“有钱赚啊。”

    秤砣七开的是赌坊,黑白两道都要混得开。有朝廷的人愿意赏脸向他借个地方“密谋”,他当然不会拒绝。

    谢无猗无奈地横了秤砣七一眼,跟随侍女走进一间隐蔽的内室。

    屋内弥漫着浓烈的药香,摇晃的珠帘后面,窦书宁一袭白衣靠坐在枕上,呼吸粗重而紊乱。听到脚步声,她坚持着抬起头,努力平稳自己的气息。

    “王妃来了,过来,坐。”

    谢无猗迟疑着走上前。月余不见,窦书宁已经瘦得不成样子,嘴唇干裂没有一丝血色,十指亦略有浮肿。谢无猗搭住窦书宁的脉,蓦然意识到她可能只剩下数日光景了。

    怎么会这样?

    她之前的病不见得有多重,难道萧爻死了,她就要受这般苛待吗?

    “娘娘没请御医?”

    窦书宁笑而不答,反倒是旁边的侍女小声回道:“王妃殿下,娘娘自搬出东宫就不见御医了,都是奴婢——”

    “多嘴,退下。”窦书宁皱眉咳了一阵,方才看向谢无猗,语气淡淡地道,“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,恐怕就在这几日了。”

    谢无猗最受不了这个,管他窦书宁的身份尴不尴尬,反正她已经用了秤砣七的地方,再找他讨几服药也不是什么难事。谢无猗站起身就走,“我去找七伯伯。”

    “你等等……”

    窦书宁一把扯住谢无猗,险些被她带下床。别看窦书宁病得虚弱,力气还不小,谢无猗怕出意外,也不敢动作太大,只好乖乖地坐回床头。

    “别白费工夫了。”窦书宁轻轻拍着谢无猗的手,“对我这样的人来说,死才是解脱,只不过临死前还有几件事,我想来想去也只能托付给你和六弟了。”

    虽然曾出手相救,可谢无猗对她仍有不小的成见。如今听窦书宁说起这些,触碰到她行将就木的体温,谢无猗的心里终归有些不是滋味。

    “嘉慧太子与我的女儿养在老太妃处,自然无需记挂,但我希望你和六弟能帮忙找找他的遗腹子……”

    谢无猗心头一跳,萧爻的遗腹子?

    以前她只知道萧爻和窦书宁有一个女儿,后来萧爻出事,先帝便把小公主交给宫中太妃抚养,从没听说过他还有儿子。

    窦书宁覆在谢无猗手背上的指尖动了动,示意她不要着急,“那年他出征时,我和东宫刘孺人刚刚有孕。当死讯传回东宫,刘孺人受惊难产,生下一个男孩就撒手人寰。”

    她至今还记得自己挺着大肚子,看刘孺人躺在床上血流不止,用尽最后的力气求窦书宁帮她照顾好孩子。

    可刘孺人看不懂,前线死去的不只是萧爻,还是大俞的太子。

    太子倒了,朝廷乱了,一个小小的男婴能活吗?

    “这个孩子不能留在东宫。等刘孺人咽了气,我就令亲信侍女流霞和太监成祥连夜把孩子抱走了,对外宣称刘孺人母子俱亡。”窦书宁微闭上眼睛,冷淡地道,“可能是太过劳累,我的孩子也没有保住。”

    谢无猗总算知道窦书宁为什么会这么快油尽灯枯了。萧爻战死,储君之位虚悬,襁褓婴儿漂泊在外,她这是有意放任身体状况恶化,不惜用自己的死来求退,保他人平安啊。

    真是……一厢情愿的愚蠢。

    “后来您没有找过小公子吗?”

    窦书宁沉默片刻,目光有些疲惫,“你知道平麟苑那杯茶的故事了吧。”

    谢无猗有些诧异,她怎么提起这个了?

    不过很快,谢无猗就明白了窦书宁的意思。

    导致钟愈小产的茶是窦书宁端的,放窦书宁进入平麟苑的却是先帝。她都已经退离东宫了,身处权力中枢的人为了给新君铺路,还是想利用就利用,想抛弃就抛弃。这种情况下,窦书宁能把刘孺人的孩子平安送出去就很不容易了,又怎么敢再派人寻找呢。

    谢无猗反握了握窦书宁微湿的手心,以示安慰。

    窦书宁见谢无猗懂得,便也努力弯起嘴角,“我把给自己孩子打的银锁让他们带走了,希望能保他平安。除此之外,我其实连那孩子的相貌都记不清了……”

    等等……银锁?流霞和成祥?

    还未褪色的画面在谢无猗脑中交叠,让她猝不及防地想起了几个人。

    在合州涯河码头,谢无猗和萧惟棋差一着,致使关庆元屠杀了码头的所有船工。龙头大千的那名小妾名唤阿霞,见到她的尸体哭得昏天黑地的那个船工叫作祥子。

    他怀里抱着的阿郎,恰好就戴着一枚精致的虎头银锁。

    “阿郎其实不是我们龙头和阿霞的孩子。小民和阿霞是同乡,因为家乡遭难逃出来的,那时阿郎才刚出生……”

    祥子对阿霞的感情不仅仅是同乡之谊,那一次,祥子说起大千收养阿郎时,眼中流露的除了慈爱还有尊敬。更要命的是,他曾无意识地称呼阿郎为——小主子。

    送桑子鱼和阿郎离开时,谢无猗也有模糊的感觉,那个胖娃娃和萧豫的儿子萧弘长得有几分相似……

    桩桩件件摆在一起,总不能尽是巧合吧?

    谢无猗忙从屋中找来纸笔,大致画出阿郎的银锁,“娘娘,您说的那枚银锁可是这样?”

    窦书宁看着纸上的老虎纹样,眼神蓦地变了。谢无猗见状,又描述出阿霞和祥子的模样,每说一句,窦书宁胸口的起伏都更加剧烈一分。

    “你……见过他们?”

    “见过。”

    谢无猗忙不迭地点头。起初她还以为祥子是对阿霞有情才会哭得丢了半条命,现在看来他们把萧爻的遗腹子送出宫,早已是生死相依的亲人。合州案破后,祥子随桑子鱼离开正是为了继续履行诺言,为阿郎寻一个新的安身之地,守住萧爻最后的血脉。

    “娘娘放心,流霞姑娘虽去了,小公子和成祥都还好。”

    窦书宁的眼中的哀伤转瞬即逝,她缓缓出了口气,“好……流霞和成祥是忠仆,没有辜负刘孺人,她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。”

    “弟妹,”窦书宁坐直身体,容色恳切地看着谢无猗,“我能把刘孺人的孩子托付给你和六弟吗?不用告知他的身份,也不要带他回泽阳,能保他一世安稳就好。无论嘉慧太子是什么样的人,稚子无辜……”

    谢无猗眼睛微微一眯,心中疑云丛生,“嘉慧太子在世时是满朝爱戴的储君,和娘娘是伉俪情深的夫妻,娘娘何出此言?”

    “他不是!”

    窦书宁猛然打翻了手边的药碗,紧咬嘴唇看向一边。门外的侍女听见动静忙走进来,默不作声地收拾起碎片,擦干窦书宁手上的药汁,而后安静地退了出去。

    自始至终,窦书宁的脸都是紧绷的,太阳穴青筋暴起。

    谢无猗被窦书宁的反应吓了一跳。她垂手侍立,仔细回想一番,自己也没说错什么啊?

    先帝深爱元宪皇后,萧爻是他们的长子,从出生起就是太子的不二人选。他虽然没有军功,文治却颇为出众,先帝不在宫中时总能把朝政打理得井井有条。而且,萧惟每次怀念萧爻都是满脸崇敬,俨然是从小就把他视为榜样。

    谢无猗也不是第一次在窦书宁面前提起萧爻了,怎么这次她对他……似乎充满了恨意?

    许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,窦书宁僵硬地转回来,定定凝视谢无猗,“弟妹这么聪明,就没看出来他只对六弟一个弟弟好吗?”

    谢无猗不由噎住。诚然,经过两年的查案之旅,与萧惟经历重重坎坷,她在脑海中拼凑出的萧爻与萧婺和萧筠的关系都很一般,就连和亲弟弟萧豫也隔着一层。

    “我知道,你和六弟都认为他与陛下和齐王同为嫡子,自有问鼎之争。但我今日托付给你的第二件事就是——一个真相。”

    煌煌烛光跳动在窦书宁脸上,衬得她的声音凄寒如冰。

    “六弟最信任的大哥刚愎自用,好大喜功,他嫉妒高阳和齐王的战功,不满父皇对公主和继后之子如此偏心,这才怂恿父皇发动了邛川之战。”

    邛川之战的起因是俞鄢边境发生了摩擦,先帝愤而出兵。可听窦书宁的口风,萧爻竟是想通过发起战争,用数十万将士和百姓的命为自己积攒军功?

    谢无猗恍然。若是这样,萧爻身为东宫还要冒险上前线就说得通了。

    萧婺名震边陲,萧筠也手握兵马,没有太子会容忍军权旁落。

    只是窦书宁口中的萧爻和萧惟口中的萧爻判若两人,谢无猗后背僵直,震惊得忘记了答话。

    “不谈公事,他在朝堂上对付陛下与齐王,回到府中便耽溺美色,饮酒泄愤。”窦书宁拉起衣袖,露出布满伤痕的手臂,“这是东宫妃嫔身上都有的伤,却没有一个人敢说。父皇不闻,父亲不问,十多年来我只知道,只要他不曾忤逆大节无亏,我们这些东宫女眷——即便是太子妃也不会被当作人看。”

    谢无猗面色顿变,萧爻自以为是她信了,内藏奸狡她也信了,万万没想到在无人处,他竟是个好色残暴之徒。而表面光鲜亮丽的太子妃,只能无声饮下这么多不为人知的伤痛。

    况且,萧爻才刚战死,本该动荡的朝局就被萧豫迅速稳住,想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。

    谢无猗的双手握紧又松开,她靠近些,轻轻抱了抱窦书宁。

    无声的宽慰让窦书宁眉心微动,她深深呼吸,眼神变得冷淡而坚毅,“萧爻是披着太子光环的伪君子,能力和胸襟都远不及当今陛下。我对你说这些是想再次提醒六弟,萧爻真的可能还活着。”

    “如果他有异心,我手里还有他不臣的把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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