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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二十六章 七寸

    谢无猗还是不放心萧惟,她以最快的速度赶往长公主府,和萧筠说明了来意。不过,为了保密曹若水的诗集,谢无猗只说是审案需要。萧筠也并未多问,直接带着谢无猗进了宗正寺,允许她查阅档籍。

    皇族事务错综繁杂,就算谢无猗有一目十行的本事,但天武元年三月的记载还是太多了。谢无猗的眉头越拧越深,萧惟还在等她的消息,是不是她忽略了什么?

    谢无猗闭上双眼,重新梳理眼前的线索。

    萧惟很在意曹若水把诗集藏到纪氏当铺的日期,而且他是在看到阿年用拆字法写的诗时突然想到了什么,难道曹若水也用了相同的办法?

    不,不会那么简单,否则萧惟在第一次读诗集时就能发现端倪了。

    纱幔轻拂,黑暗中的光影幢幢撩动。谢无猗微微睁眼,见萧筠正站在一面铜镜前,低首出神,方才晃到谢无猗的原来是她头上的发钗。

    镜子……

    对啊!谢无猗忽地倒吸一口凉气,曹若水在诗集开篇写道“日高红幔难梳洗”,“难梳洗”是因为没有镜子啊!

    所以,曹若水写的不是诗,而是谜语。

    日高红幔难梳洗,独看西洲去不回。菡萏冰心分两半,何当扫黛解慵来?

    谢无猗再次默背这首诗,发现除了第一句,她实在解不出后面的内容了。

    萧筠一直透过铜镜观察谢无猗的表情变化,她想了想,笑道:“弟妹,三月初的范围太大了。如果你想查宗室事务,其实可以直接问本宫,这里的归档本宫都很了解。”

    谢无猗心下权衡一番,空想确实难找到门道,便起身道:“天武元年三月初五前后,长姐可知宫里发生过什么大事?”

    “你来求助本宫,想必是内宫之事了?”见谢无猗犹豫着点头,萧筠微微一笑,“三月初一那天,元宪皇后小产,当时前线战事正吃紧,父皇还是罢朝三日去陪她。”

    “三月初三,卢相送了自家小妹进宫,也就是如今的太后。”

    这等细枝末节的事情萧筠都记得,谢无猗佩服道:“长姐好记性。”

    “本来是记不住的,”萧筠压低声音道,“只是本宫曾听乳母提起,那时我母妃不喜欢太后,说她一进宫就苦着脸,不吉利。”

    谢无猗手下一顿,卢太后不愿意进宫?

    “或许是觉得后宫拘束?”

    “这本宫倒不知。”萧筠见谢无猗感兴趣,也就多说了一些,“父皇待太后不错,直接封为昭仪,可她还是整日不苟言笑,像有心事似的。当年年底太后生下一个死胎,被父皇追封为安乐公主,那个孩子要是能活下来便是天武朝的大公主。”

    谢无猗一边听着萧筠的话,一边翻找有关卢太后的记载。

    “安乐公主的死让太后备受打击,直到齐王出生她还是终日以泪洗面,都不怎么关心他。”萧筠说着,眼中透出一丝不忍,“说来惭愧,安乐公主夭折仅仅三日后,本宫就出生了。本宫所得的一切荣耀,原本该是我那死去的姐姐的。”

    谢无猗结识卢太后时她已贵为中宫,一举一动都极尽优雅,像个死板的瓷人,与萧筠口中的卢昭仪判若两人。看来安乐公主的死的确让她受了不小的刺激,否则后宫嫔妃生下皇子,哪有不关心的道理呢?

    正自唏嘘,谢无猗终于在厚厚的档案中找到了有关卢太后的记载。下一刻,她的目光便被牢牢锁住。

    合州卢氏,中书舍人卢云谏之妹,年十七,封昭仪,赐居常宁殿。

    卢太后是合州人?

    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拨开重重浓雾,在谢无猗面前伸展开来,又猛一巴掌把她拍到冰冷的海水里。谢无猗变了脸色,暗自喃喃道:

    “不会吧……”

    她讨来纸笔,写下“菡萏”二字,“请问长姐,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,是某种草吗?”

    “这个词读作‘汉淡’,就是荷花。”

    荷花……

    谢无猗重复着这个词,一下子就想到了每次见卢太后时都能听到的琮琤脆响。卢太后的腰间不饰珠宝不挂金银,而是常年系着一枚荷花玉佩。

    先帝驾崩那日,曾断断续续唤过卢太后的名——

    镜辞。

    “日高红幔难梳洗”是无“镜”,“独看西洲去不回”是离别,也即“辞”别。

    何茂良花费十年时间,查出曹若水初名为冰,天武元年以字“若水”取代了本名。

    怪不得卢太后进宫多年依旧郁郁寡欢,连萧婺这个亲生儿子都不在乎。“菡萏冰心”,原来指的是他们两人。

    谢无猗努力平复着呼吸,她和萧惟本是为了调查《仕林录》,现在却发现了天武朝最大的秘密——卢镜辞与曹若水有私情。

    海面碎金跃动,她终于拼上了最后一块碎片。

    卢镜辞被迫入宫,按理说卢云谏应该第一时间杀了曹若水灭口。可曹若水似乎比卢云谏想象得更聪明,他在卢镜辞进宫两日后就把记录他们私情的诗集秘密存入纪氏当铺,和纪离珠做了交易。

    一旦曹若水身死,就立即公开诗集。以先帝说一不二的强硬性格,损害皇家清誉,等待卢氏的将是抄家灭族之罪。

    有了这个把柄,卢云谏难免投鼠忌器,只能行暗杀之举。然而,曹若水龟缩在合州,借关庆元和魏娘子之力把合州变成铁桶,挡住了卢云谏的步伐。

    而为了防止卢云谏借他人之手暗害自己,曹若水编造出《仕林录》的传言,通过纪离珠之口传开,声称他有满朝文武的把柄,逼迫众人在他身前做盾,互相制约彼此的行动。

    曹若水很可能根本没有《仕林录》,他掐住七寸的只有一个卢氏。

    不过,越是有人想出手,就越是有人要阻止别人出手。就是在这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利益网中,曹若水反而乱中求生,顺利活到了现在。

    想到萧惟的反应,他大概早就想明白了,可即便是这样,他也不该还有什么“惊天动地”的大事需要谢无猗帮忙。难不成他还能直接进宫揭发卢氏?

    萧惟不是轻率的人,只要卢云谏和卢镜辞咬死不认,萧豫就不会处置他们,所以一定还有她忽略的地方。

    谢无猗忙朝萧筠告辞,策马奔向刑部。萧筠凝视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,眸色渐沉。

    “落照,去问问燕王最近都做了什么,本宫觉得王妃的表现不太对。”

    谢无猗到刑部时,堂中十分冷清,除了被萧惟派到外面查案的裴士诚,该在此处值守的官员寥寥无几。谢无猗一问才知道,萧惟一个时辰前就离开了。

    “他去哪了?”

    下面唯一一个书令史回道:“殿下说去趟明庙。”

    谢无猗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萧惟去明庙做什么?

    她立即在萧惟的案上翻找起来,不久便从书阁上找到她曾用来装范可庾口供的那只密盒。谢无猗打开一看,里面果然有萧惟做过的笔记和部分朱雀堂的回报。

    “郭瑞,系卢氏引荐给司巫,身患奇疾而面不显老,实年逾半百。”

    谢无猗眉头一凝,那个娃娃脸的司正居然已经五十多岁了?

    萧惟调查郭瑞定有他的道理,谢无猗在接下来的一张纸上看到了萧惟随手写的几个词:卢氏,刺客,郭瑞,《仕林录》。其中郭瑞和刺客的上面都标注了一个小小的“乚”,又共同指向卢氏。

    祭告礼那日,郭瑞抢先一步捡起萧惟掉落的宝珠,当谢无猗为他求情时,萧惟一直盯着他耳后头发旁的标记,不正是“乚”吗?

    谢无猗悚然而惊,差点撕碎手中的纸,郭瑞是卢云谏的死士!

    明庙是皇族祀神祭祖的地方,卢云谏安排死士担任司正,所图为何?

    谢无猗很快就有了答案,是《仕林录》。

    ——真正的《仕林录》。

    曹若水放出话来是为自保,这么好的借口难道不会被他人觊觎吗?放眼整个朝廷,有能力做这件事而不被发现的只有卢云谏和窦文英两个人。而要拿住朝臣的把柄,就必须保证《仕林录》的绝对安全。

    它要被放在一个无人敢查,连皇帝都不能随便进入的地方。

    一个郭瑞哪怕担上冒犯巫女的罪名,也不能让谢无猗发现的地方。

    而萧惟,已经先她一步到了那里。

    谢无猗脚底微晃,她迅速收好东西,转头就走。

    余晖惨淡,将一人一马的影子拉长,冰冷的风呼啸而过,吹进眼里亦是刺痛。谢无猗一边控马,一边用能想到的最过分的词骂萧惟。难怪他要支开她去寻一个他早就知晓的答案,难怪他最后看她的眼神那么决绝。

    擅闯明庙,冒犯天威,这个混蛋是在送死啊!

    谢无猗心急火燎地赶往明庙,都忘了去牢里看看曹若水。而就在一个多时辰以前,萧惟赶走所有狱卒,哼着小曲站在曹若水的牢门外。

    “曹大人,”萧惟懒懒地打了个哈欠,“本王给你送孟婆汤来了。”

    曹若水却不以为意地斜睨着他,“殿下又来说大话了?”

    萧惟一见曹若水就来气,现在捏住他的死穴,更是懒得和他废话,直接便道:“‘日高红幔难梳洗,独看西洲去不回。’曹大人,诗写得不错。”

    曹若水表情未变,只直勾勾瞪着萧惟,半晌暧昧一笑:“殿下真厉害。”

    “你的死期到了,有什么没说完的话就快说。”萧惟呵呵冷笑,“今日,只要本王的脚踏出刑部一步,你和卢氏一族——都,得,死。”

    “殿下不敢杀我。”曹若水无所谓地摊开手,“在下来猜一猜,殿下现在心里一定在想,《仕林录》究竟只是一本诗集还是另有其物,对不对?”

    萧惟默不作声,曹若水确实说中了他现在最大的担忧,不然他也不必走这一趟。

    “反正殿下已经有诗集了,在下不妨摊个牌,”曹若水蹭上前,头抵在冰冷的栏杆上笑道,“你杀了在下,天平就失衡了。因为‘他’本来就是个疯子,全天下能节制‘他’的只有一个人,不是陛下,而是——我。”

    萧惟眼睑的肌肉不可控制地抽动了一下,曹若水在暗示他真正编写《仕林录》的是卢云谏,而这句话无疑验证了萧惟此前的猜测。

    “当然了,在下素来狡猾,殿下不信也很正常。”曹若水嘻嘻哈哈地挑着眉毛,“不过在下虽然没有《仕林录》,但有个实打实的秘密殿下一定喜欢,在下用它来买条命,如何?”

    “你配跟本王谈条件吗?”

    “不是条件,是交易。”曹若水两眼直放光,“殿下做个假案送在下离开,在下保证永远不再回来,反正您手里有诗集,可以随时要我的命,这并不亏吧?”

    萧惟抽出瑶光,隔着栅栏在曹若水的肩上点了点,眼中杀意毕现,表示他现在就可以要他的命。曹若水见萧惟这样,只好颇为遗憾地耸耸肩,“算了,殿下还是让司巫大人给在下超度吧。”

    “本王可以让王妃代劳。”

    萧惟冷冰冰地撂下一句话,负手离开。

    曹若水背靠牢门,悠悠道:“有人授意褚余风改了邛川之战的名单,燕王殿下真的不感兴趣吗?”

    萧惟的脚步蓦然停住,脊背绷得笔直。

    从前,邛川之战是谢无猗的执念,可随着祝伯君的死和刘氏的告发,萧惟愈发觉得邛川之战的阴谋远不止他们所查的这些。

    偏偏此时,曹若水还放出这样的大话。

    思量再三后,萧惟还是蹲在了曹若水面前。曹若水勾起薄唇,轻声在他耳边说了一个名字。

    “如何?”

    “那要看你有没有本事继续在天平上活着。”萧惟淡淡一笑,拍了拍曹若水的肩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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