8 提点

    鲁迅先生有句话说的好,很符合现在月老殿内的氛围:

    沉默呵沉默,不在沉默中爆发,就在沉默中灭亡。

    月老此言一出,天边便隐隐有暗雷紫电闪动,可见他这番话不是情急之下随口胡诌出来推卸责任的,而是真正的、被玉帝亲口嘱咐过不可随意泄露的“天机”。

    一时间秦姝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,心中仿佛有一百万头羊驼排成阅兵方阵滚滚而过,千言万语凝聚成一个字:

    草。

    她心情越是波动,面上的神色便越是看不出半点端倪来,继续平静追问道:“那么月老可知,为何玉帝陛下要颁布这样的旨意?”

    月老两手一摊,比她还茫然:“秦君问我,我去问谁?我要是知道的话,就不在这里当月老,而是去玉帝座旁,当辅佐他的北极紫微大帝了。”①

    他看秦姝似乎还没有放弃的意思,只觉自己肩头的担子越来越重,能把这位愣头青仙子拉回来一点是一点,劝道:

    “秦君是新生的神灵,不知三十三重天规矩森严,不能轻易逾越。像你我这样的普通神仙,除去每月一次的凌霄宝殿例会之外,根本没有觐见天颜的机会。”

    “纵使你有拔山超海之力,可也得按规矩来。你得先去问玉帝陛下,为何要如此行事;如果玉帝陛下的决策果然有误,那也得让王母娘娘行使天界主人的另一半权力,将玉皇大帝之前的错误决策收回……”

    月老边说边叹气,显然是对三十三重天那堪称拖沓的办事效率知之甚详:

    “好,就算秦君能劝动玉帝陛下收回旨意吧。可别的不说,要是走正常流程下凡的话,从天上到地下,光是办手续都得办上一年,‘天上一天地上一年’的说法,正是这么来的。”

    “这一来一往一耽搁,人间那两位早已生米煮成熟饭、孩子都生一窝了,你何苦来哉?”

    说者无意,听者有心。秦姝一听到“王母娘娘”这四个字,突然间眼前一亮,感觉有一条全新的道路在她面前展开了:

    在秦姝所熟知的后世《牛郎织女》的民间故事中,王母娘娘这个形象,通常是作为“拆散有情人”的大恶人出现的。

    织女和牛郎成婚多年,织女“误穿羽衣”要飞回天界,牛郎得知后,便将一儿一女放在箩筐里,用扁担挑起,披上老牛的神奇牛皮,飞上天空,一路紧追了过去。

    王母娘娘见此情景,勃然大怒,当即拔下发间金钗,在天空中一划,随即便出现了一道宽大的银河,将织女和牛郎二人隔开了。后来在玉帝的求情下,王母娘娘这才允许每年七夕,牛郎织女可借鹊桥相会一次。

    ——问题是,把神仙和传说之类的滤镜壳子给去掉,这就是个穷小子偷窥猥亵、拐卖逼婚富家千金的丧心病狂的故事!

    当被拐卖的妇女成功自救与家人相会后,穷小子还不死心,死皮赖脸用孩子对女性进行道德施压,最后受害者的父亲站在了女婿一边,收获了大团圆的圆满结局。

    秦姝:好,我悟了。我能体会到封建社会的人民想要挣脱阶级束缚,追求自由爱情的美好愿望,愿望很好,但下次别做春秋大梦了,还是早日学习马列主义扛起红旗反封建吧,这不比做白日梦强一万倍?

    秦姝刚来到这个世界不久,听到的对天界的掌权者的描述,多半都是“玉皇大帝”,很少听见提及“王母娘娘”的。

    可眼下,月老终于提及了这位天界至高领导者之一的名字,倒是让秦姝瞬间感觉前路又充满了希望:

    如果这位王母娘娘和传说中一样疼爱云罗这个小孙女的话,或许这就是突破口!

    于是她很痛快地便放弃了之前的那个“天孙娘娘不该轻易许配凡人”的高危敏感话题,转而打听起王母的相关事宜来了:

    “天孙娘娘的红线是玉帝陛下亲自牵系的,那作为她的祖母,王母娘娘就没多过问几句?毕竟凡人男子再怎么好,也终究不是天孙娘娘的良配。”

    月老一拍大腿,感觉自己和这位警幻仙子终于有了点共同语言。看来这位仙子也不傻,在知道“勤政实干”那套在全都是咸鱼的三十三重天行不通之后,转而要和大众一样,走“人脉关系”的路子了:

    “怎么没过问?两位陛下这几天吵得那叫一个天崩地裂、日月无光,到现在还在冷战呢。王母娘娘可疼爱这个小孙女啦,要不是她身边没什么可用之人——九天玄女娘娘闭关多年早就不管事了,她非得把我这把老骨头给活生生拆了不可!”②

    秦姝:好,我悟了。得想个办法搭上王母娘娘的线,给她一个名正言顺插手此事的机会。

    月老见秦姝沉吟不语,以为她还没放弃“把织女救出来”的这个可怕想法,便继续劝道:

    “王母娘娘眼下正缺得力干将,依我之见,秦君只要愿意投去她座下,以秦君之力,再怎么说也能混个真君仙尊之类的位置坐坐,不比在太虚幻境这种没实权的清水部门混日子要好一万倍?秦君哪,听我一言,就别再操心天孙娘娘的事情了,让两位陛下自己吵去。”

    为了尽可能改变秦姝的想法,月老还把红线的运行与剪断原理给秦姝细细分析了一番,试图从“技术难度”的层面上打消秦姝越权救人的念头:

    “秦君座下的仙子们应该跟秦君分说过了,红线一经牵系,除非用法器强行剪断,否则这两人哪怕日后成了怨偶,也要被捆在一起一辈子的。”

    “能剪断我这红线的法器唯有一件,那就是云霄娘娘随身携带的金蛟剪。但云霄娘娘对这件法器十分看重,绝不会任由它离开自己的视线片刻。由此可见,就算你去人间强行带回天孙娘娘,她的命数也要和那位凡人男子纠缠在一起,终究是扬汤止沸,治标不治本,秦君哎,你何苦折腾?”

    秦姝沉吟片刻,转而提起了一件看似不相干的事情,问道:“我曾有幸拜访过云霄娘娘在人间的道场,可那道场中也供奉着一把剪刀,不知这是为何?难不成是凡人弄虚作假,沽名钓誉,想要强行沾一沾云霄娘娘的光?”

    ——说谎的最高境界就是半真半假,而秦姝的这番话也很好地运用了这套原则。

    她上辈子跟单位外出团建时,诚然去过陕西省咸阳市武功县的云霄娘娘道场;那道场中也的确供奉了一把剪刀,为了迎合“封神演义中云霄娘娘用过的金蛟剪”的传说,道观的管理人员还给这把十块钱的剪刀镀了个金,那叫一个气派。③

    剪刀:谢谢,这辈子没这么体面过。

    不过秦姝对现代社会中那把剪刀的真假倒是心知肚明,肯定是假的;她这么问,只是想问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:

    如果有凡间的事物,顶着天界法宝的名号,在人间受香火供奉,那么是否能和真正的法器一样,能够被投入使用?

    ——本体指望不上,还不准吃代餐吗?只要思想不滑坡,办法总比困难多!

    不明真相的月老还以为秦姝只是在单纯纠结“同一件法器怎么可以既出现在天界又出现在人间”这个问题,便耐心解释道:

    “秦君新生,有所不知。凡是天界的法宝和神仙,虽然将本体存放在三十三重天,但在人间都有对应的化身,这样便能以一人之身,受两界供奉。”

    “就好比玉帝陛下,别看他的本体在天界日理万机,但化身却好端端坐在五峰山的道场中,安享香火;再好比云霄娘娘的金蛟剪,虽然本体被她带在身边,但人间的道场中供奉的便是金蛟剪的化身,为云霄娘娘积攒功德。想来秦君在人间见到的,便是金蛟剪的化身了。”

    为了避免秦姝动歪脑筋,月老还特意嘱咐了一句:“只是不管神仙还是法宝,都只能在各自对应的领域使用,化身在人间,本体在天界,从来都没有‘跨界使用’的说法。秦君若是想用人间的金蛟剪化身来剪天界的红线,那是万万行不通的。”

    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所有答案后,秦姝起身施礼,感激道:“受教了。”

    月老也连忙还礼,口称“不敢不敢”。

    两人相视一笑,要是不看还没重新装修好、一地狼藉的月老殿的话,场面那叫一个太平,颇有种“慈祥的老人提携莽撞的后辈”的和谐感。

    月老:太好了,我劝住了这位年轻人不要太冒进。接下来就可以继续摸鱼了。哎,心气太高的好人是没有好下场的呀。

    秦姝:好,我又悟了。这就想个办法去月老殿里把红线偷出来,然后下到凡间去找金蛟剪,在凡间用金蛟剪化身剪断下凡的红线,十分合理!

    不知为何突然感觉背后有点发凉的月老:……不知道为什么,总感觉这位秦君突然悟了一些很奇怪的东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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